【鲈鱼/吉乐】雨季

1

张玉浩怀疑自己失聪了。

 

不然他为什么总觉得很久很久没有听过外界的声音。

 

2

西安的雨季太漫长,好像整个夏天耳边都会有唰啦唰啦的雨声,很烦人。

 

卢鑫正在因为下雨不能去打球而生着闷气,刚从外面回来,头发都还粘着潮湿黏腻的雨珠。玉浩在厨房给他烧了壶水,水开了的时候和下雨一样,咕嘟咕嘟的,很吵人,但是听上去比下雨要温暖。

 

玉浩从房间出来经过客厅去厨房的时候,看见卢鑫低着头坐着,紧贴着他的湿淋淋的球衣让他拘谨地只坐了半个屁股,看上去就像是不太熟悉的客人。

 

玉浩突然感觉有些尴尬。其实他们很少说话,甚至写本子的时候都是一个人写完了另一个人改,这就导致了两个明明住在一个屋檐下的人说的话比园子里的师兄弟还少。

 

于是他咳了一声,说不如你先去洗个澡吧,等你洗完澡我给你泡个姜茶驱寒。

 

卢鑫看了他一眼,张了张嘴,最后站起身走向浴室,不一会儿便传来水声。玉浩站在客厅里,被三种水声夹在中间,愣愣地思考着卢鑫刚才是松了口气还是叹了口气。

 

浓郁的水声里冒出了一个薄脆纤细的声音,被水淹没的窒息感像潮退一样从玉浩胸口爬下,烧水壶跳闸了。

 

3

卢鑫喜欢玩猜谜游戏。

 

这是他和玉浩之间少有的独家娱乐。有时是在客厅,算作他们忙完了一切之后的消遣,有时候明明两人都还在自己屋里忙着,卢鑫就会突然跑过来砸他门,打开门就看见一张笑脸,嘴里叨叨着,玉浩玉浩,我想到了一个谜题,你这次一定猜不着。

 

卢鑫平时自己待着的时候很少笑,严肃让人有些害怕,但是他一旦笑起来总是显得孩子气,眼睛眯起来,露出两颗小巧的虎牙,像个小太阳。

 

在西安的雨季里太少见太珍贵的小太阳。

 

玉浩总是摆出不耐烦的脸,说着你下次再这样打断我我可就生气了啊,什么毛病一天天想着那些个破谜题。但是从来都绞尽脑汁地破解着,等到下次砸门,他还是会一脸不耐烦地打开,然后听着卢鑫重重复复单调的絮叨。

 

他问,玉浩,你知道这句英文是什么意思吗?

 

我哪儿知道去。他这样回答。我又不会英语。

 

他没有告诉卢鑫自己想了多久,卢鑫说那句话只说了一遍,然后幸灾乐祸地问他要不要自己再说一次?玉浩一次一次地说不,边躲到房里想着,可惜最后只是个无解。

 

他问,玉浩,你知道西安的雨季为什么这么长吗?

 

玉浩没有回答。

 

卢鑫问的时候外面的雨停了,房顶角落漏着水,滴答滴答,搅乱了他们的沉默,玉浩突然发现上面已经长了青苔。

 

原来早就开始渗水了,但是因为太杂的雨声,太沉浸于沉默的他们,青苔补满了他们破漏的房顶。

 

卢鑫。

 

玉浩叹了口气。

 

别问了,我答不出来。

 

4

卢鑫把他拉到了酒吧,说要庆祝一下。

 

我们有钱了,不用再过穷日子了。他这样对玉浩说,说的时候露出了两只虎牙。

 

玉浩看着他,点了点头。

 

酒吧里震耳欲聋的金属摇滚乐让他们听不见彼此的声音。卢鑫兴奋地给他点了一杯薄荷酒,给自己点了杯冰镇威士忌,朝他大声地说了句什么,大概是玉浩,我怎么怎么,但是玉浩没听清。

 

你在说什么?玉浩朝他吼,薄荷酒冰凉了他的嗓子,仿佛酒里面加了冰。

 

玉浩!卢鑫用手环住自己的嘴,像是个大喇叭。我们以后会好好的!

 

张玉浩!我们以后会好好的!他喊。威士忌太烈,毫无顾忌的叫喊似乎让卢鑫的喉咙感到干裂,他流了一滴眼泪。

 

玉浩不知道该怎么回应。他曾经认真地研究过卢鑫,发现卢鑫并不像别人眼中的那样活泼,他其实是一个外热内冷的人。这使他忍不住设想如果自己和他没有那么熟悉,他会不会对自己更加热情?

 

后来他告诉了卢鑫,卢鑫笑了。

 

你不也是个外冷内热的人?那我又怎么对你热情呢?

 

玉浩无言以对,卢鑫感叹了一句,我们真的完全是两个相对面。

 

就好像薄荷酒和威士忌一样吗?

 

卢鑫盯着玉浩,音响还在疯狂地唱着,玉浩低下头用长颈勺戳已经被泡得软烂的柠檬,搅着揉着,柠檬粒飞满了整个杯子。头顶红红绿绿的灯光扫过,柠檬粒,薄荷酒,威士忌,冰,还有他们,都变得暧昧而扭曲。

 

卢鑫望了他不知多久,直到威士忌里的冰块挣扎着消失在透明的液体里,最后捧起酒杯一仰而尽。

 

玉浩从来喝不醉。

 

他跌跌撞撞地把卢鑫扶出酒吧,外面还在下雨,摇滚乐在淅沥沥的雨声里慢慢消散,雨打在卢鑫的头玉浩的肩上,像胶水一样把他们黏在一起。

 

玉浩,玉浩。卢鑫用气音念叨着,仿佛在他耳边说悄悄话。

 

玉浩被他滚烫的脸黏得受不了,把他抬了起来。卢鑫睁开眼看了看他,眼睛湿漉漉得可怜,下一秒身子就向他倒去,被威士忌烧红的嘴唇快要贴到他的唇上。玉浩看着他靠近,就像看慢动作回放,什么雨声摇滚乐声都听不见了,只能听见自己的心从高楼坠下,把地上的一切砸得稀碎,他几乎无法呼吸。

 

咚咚,咚咚,咚咚。

 

他偏开了头,卢鑫吻在了他的左耳上。

 

他的心跳转移到了左耳的耳蜗,放大到一百八十分贝,像在耳边打雷,从此他的左耳再也听不见声音。

 

之后的日子只有右耳忠实地接收着卢鑫的嬉笑怒骂,他站在他左边,笑着沉默着看着他唱跳逗乐,然后淡淡地回着一两句没错,和去你的吧。

 

我只能听见他的声音了。

 

他这么对自己说,想了想,又加上一句。

 

或许还有西安下雨的声音。

 

但是他忘了,卢鑫并不是永远都站在他的右边,在他忘了的时候,卢鑫在他左耳边一遍一遍地问着。

 

玉浩,你喜欢我吗?

 

他问。

 

你爱我吗?

 

如果玉浩终于知道了,或许会叹了又叹。

 

灯下黑啊,灯下黑。

 

5

六月份的时候,卢鑫给他出了一个谜题,向来果断的玉浩第一次无法选择。

 

再等等,好么?他恳求道。

 

卢鑫看了他一眼,摇了摇头。

 

我已经等了很久了。

 

外面的雨声大得让他差点没听见这句话。他拽住了卢鑫的手。

 

等到这个雨季结束,好吗?

 

他低着头哀声说着。

 

“等到这个雨季结束吧。”

 

6

2018年的雨季真长啊。

 

7

玉浩坐在卢鑫的婚礼的角落,他仔仔细细地听着,听得很认真。

 

突然听到台上灯光照着的卢鑫对着新娘说了一句英文,他愕然。

 

卢鑫刚才说的是什么?

 

他问旁边的友人,友人奇怪地看了看他。

 

你不知道吗?这句话在网上多火啊。

 

友人清了清嗓子,像诗朗诵一样念道。

 

I love three things in the world,

 

sun,moon and you.

 

Sun for morning,

 

moon for night,

 

and you forever.

 

这还有中文版呢。

 

浮生三千,吾爱有三,日月与卿。

 

日为朝,月为暮,卿为朝朝暮暮。

 

玉浩愣愣地看着台上甜蜜拥吻的两人,久久之后失笑。

 

原来有中文版呢。

 

如果你说的是中文,我怎么可能猜不出来?

 

8

玉浩看着外面的雨,烧了一壶水。

 

他在威士忌里兑了点水,放了一片柠檬。

 

如果用拥抱代替亲吻,把沉默当成浪漫,将默契变为爱意,他们确实拥有了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就算滚烫的嘴唇贴上了左耳,他也能坦然地将心跳转移到耳蜗,从此再也听不见别人的声音。反正他是个随意的人,不就是一起过一辈子,和现在的生活没什么不同。

 

可是卢鑫不是,卢鑫不是一个随意的人。否则他也不会前言不搭后语,放肆又谨慎,爱和不爱一起出现,所有炽烈直白的表达都在他嘴里变得含混。

 

他不会问玉浩西安的雨季为什么这么长。

 

不会因为无法面对他们的沉默叹了口气又松了口气。

 

不会借着游戏想要一遍一遍在他耳边说着隐晦的爱意。

 

不会在众人的喧嚣里把玉浩我很爱你,换成玉浩我们以后会好好的。

 

不会借着酒醉去亲他的唇。

 

不会在走的时候留给他一道谜题。

 

玉浩狠狠地捣碎了柠檬,将威士忌一仰而尽。

 

威士忌太烈,他不喜欢,嗓子就像火烧一样说不出话。

 

可是玉浩从来喝不醉。

 

9

卢鑫临走的时候,给玉浩出了最后一道题。

 

卢鑫不喜欢他。

 

卢鑫要结婚了。

 

这两句话里面,有一句是谎言。

 

玉浩猜错了。

 

所以赔上了一辈子。


—end—

评论(18)
热度(33)
  1. 共2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

© Hessel | Powered by LOFTER